文
——
宫花坠
文/芙暖
(图片源自网络)
自皇上登基那一日起,皇上便先是皇上,才是歆宁君,先是天下万千子民所依傍之君主,再才是皇上心爱女子之心上人。
本文刊载于《飞·魔幻》杂志.9A
已近花落时节,满园槐花恹恹挂在枝头,倒是衬出几分萧索来。
青栾站在槐花之下,静听着宫内传来的旨意。
几个衣饰华丽的内侍面上都带着谄媚的笑,领头的总管一副奉承嘴脸:“皇上亲拟的旨意,召端木小姐入宫服侍。”
“才登基几日,就这么心急难耐地要充盈后宫。”她冷哼一声,“我端木青栾可不是那种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一向恭顺的端木府竟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唯总管却像早料到了般淡淡一笑:“二小姐,抗旨不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上隆恩,端木府上下尽皆感激,必当遵从。”一个清冽的声音仿佛注入一缕清泉,打断了众人的神思。眉目之中似乎有几分清雅,相较于青栾的冷漠,来人多了几分书卷气,面容也更为精致。可这般的漂亮姿容,脸色却病恹恹的。这是端木家的大小姐端木青阳,传闻她自娘胎里便落了病,素来身子就弱。总管先略微颔首致礼,接着便笑道:“大小姐所言极是……”
“既如此,便由我入宫。”青阳笑吟吟打断大总管的话。“皇上召的是端木家的小姐,莫非我不是?”
拂面春风一般的温柔之下,透着不容小觑的威慑力。听了这话,青栾颓然松了手中的剑,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只是一笑:“端木家的荣耀就交予妹妹继承。至于我,素来是不中用的……”听到“不中用”三字,青栾微微一震,久久之后才长叹了口气。
待到入得宫中,天色已隐隐暗了下来。含章宫门前,鎏金华盖之下,他紧锁着眉头,薄唇微抿,凌厉的眼神之中隐含着薄怒。
没料到是这样见着他。
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明明摆着一副着盛气凌人的架势,可这样的他看在她眼中,却依旧是旧时不羁的样子。
她轻轻叹气,半哄着的口气:“何必这样等着……”
“她竟不来……朕下了旨意,她竟敢不来!”他似是在生气,她却听出他心内空荡荡的失落与……大概是委屈。
“她不会来的。”
青阳嘴角的笑意淡淡漾开,清风朗月一般,他却看也不看,只是转身甩了长袖,丢下冷冷一句:“朕会等到她心甘情愿到这含章宫来!”
“终有一日!”
还是同三年前的任性少年无甚分别啊。她还记得那时青栾迷上了马球,每日纠着大队的人马在端木府闹得乌烟瘴气,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连他的约都托青阳去赴。他岂是个善与的主?脾气上来了,马鞭凌空一抽,就将她衣袖都抽烂了,手臂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细看竟血肉模糊。
“你……为什么不躲开!”她面若平常,他却多了几分焦。
“总得让殿下将怒气发出来才好。”她平淡看着他。
“哼!她今日不来,本王就等到她来为止!”那日他转头就走了,丢下不知名的她,就像扔下那条沾染了血腥便不愿再拿的马鞭。
今时,他依旧没有多看她一眼。
青阳在离含章宫不远的玉梨轩住下了。
歆宁觉得头痛非常。不过才几日功夫,整个荣城之内,上至内廷官员大臣,下至外野黎民百姓,都在谣传新帝歆宁召端木青阳入宫,意欲大婚。
“年幼相识,青梅竹马的情分……”分明说的是他与端木青栾。可现今,主角却变成了那个因见她身子不好,才心软留她暂住的端木青阳。这日早朝,歆宁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与青阳大婚的正是青栾。大周朝许女子封官议政,青栾素有才华,聪明果敢,接任的言官之职。她装模作样地感念了一番他与青阳之间的缱绻情深,接着便跪拜在地。“臣愿请皇上及早大婚。”
官员大臣纷纷响应,呼啦啦跪了一地。歆宁盯着青栾,强按下心内的怒火:“此事容后再议。”
“如今皇上才登基不久,为安民心,也需得尽早大婚,以免有蜚语流言。”
她分明是想气死他。
而害得他身处两难之地的罪魁祸首,正端坐于玉梨轩内的槐树下,一身紫衣,长指轻勾,清雅的琴声袅袅而来,案边竟伏了一只白色孔雀,似也在细心聆听。他原本一路都在心里思忖着要如何开口令她搬出宫去,却也忍不住被这乐声吸引,因这情景所讶异。他不知道她会琴,还弹得这样好。
他知青栾擅马球,而他却对面前这人无一丝一毫的了解。仔细想来,这人自小就出现在自己身边。只是他心里已经装了青栾,有了青栾在先,天底下任何女子在他眼中都哑然失色。
可现在这样看着,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出尘的姿容仿若天人。
“皇上有心事?”
被这样轻柔的声音询问,连最后一丝防备也不觉之间消逝了。
“今日廷议,大臣请旨要我们二人尽早大婚。”
“皇上应当准奏。”她唇边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而皇上心中真正属意的是谁,已然不甚重要。”
“你——”
“反正,用不了多久,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同你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她缓缓起身,,“因为……”她眉目平和,神态安然“我先天不足,撑至今日已是奇迹,很快……就会死去。”
“而皇上,已是帝王,执掌整个天下的人……”
天下女子莫不期盼陪侍左右。
她落胎时便心脉不好,好在端木府家底殷实,她便一直靠着大把的银子续着命。这病着实折磨人,总是走动又气力不支,但总闷在屋子里又觉胸窒。那一日她也是无意间走到花藤架下歇息,谁想却刚巧听见他们的低语。
“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的求亲?”
“殿下胸怀大志,青栾高攀不起。”
“我……我可以不要皇位,可以……”
“殿下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她从未听见青栾说起话来这样毫不留情,“殿下行事恶毒狠辣,为了抢夺太子的位置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要害死!恕青栾不能苟同!”
青栾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只留他一人蹲在花藤架下。
她轻叹一声,明知自己是个不相干的人,却还是走了过去。她怎么也没想到,素日里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皇子歆宁,他竟蹲在花架下埋了头,微微颤抖的肩膀昭示着他的伤心至极。她忍不住大了胆子去抚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他并未躲开,只是抓了她的衣袖拭了拭脸,好像一只柔顺乖巧的小猫。
天气渐凉,院中的槐花都要谢尽了。
大婚之后,青阳在玉梨轩住了好几个月,只是歆宁大婚之后便从未踏足过。
尤其是这几日安阳王入京,歆宁似乎变得更忙。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日有空暇,歆宁竟不带一人,独自到这玉梨轩来。他远远便看见青阳正蹲在槐花之下,给她那只宝贝白孔雀喂食。
难得闲暇静谧,原本烦乱的心情竟安宁不少。
“皇上若是有心事,不妨说出来……”
“说出来有什么用?”
“就算是愿望,也需得说出来……才能实现呢。”她轻轻拂过白孔雀的翎毛,声音是最能安抚人心的低柔沉静。其实哪怕歆宁不说,她亦能猜到,他所有忧愁的来源,皆是因为安阳王。并非节庆,亦没有大礼祭祀,连歆宁与她大婚之时,安阳王都托病未来。如今,却带了世子上京,请求歆宁为他赐婚。
这倒是出了个大难题。京师闺阁待嫁的佳人虽多,选来选去也并无几个中意的,更何况尚不知安阳王有何意图。
“便先见见那位世子。”她笑。
安阳王的儿子云霆暂住在宫内暖阁之中。宫内大宴之时,歆宁曾远远地看过一眼,看来倒是身姿挺拔,颇有将帅之风。而现……他竟笨手笨脚地拎了个小篮在庭院里采摘鲜花,歆宁正讶异着,却见一人上前,拿了手帕毫不避嫌地为他拭汗。
“虽已入秋,日头却还是大,世子先歇一歇才……”
“青栾!”青阳能从这一声里听出他的咬牙切齿来。他心心念念的人,如今竟在这与他日防夜防的死敌卿卿我我……
“臣端木青栾叩见皇上。”礼节倒是丝毫不差,一旁的云霆世子亦是慌忙跪拜。歆宁想平复心绪,可张口的质问却暴露一切。
“你在这里做什么?”
“臣……与世子正在采花。”她垂眸而立,看不出神色,“皇上若有忧虑,微臣倒是愿为皇上分忧解难。”这样大胆直白的话……青阳不动声色地挽住了歆宁的手。他的手,虽竭力克制,却依旧发抖。
不日,世子云霆上书陈情,说自己与端木家二小姐青栾两情相悦,愿歆宁亲自主婚。而那折子被他压了一天又一天,始终说要再行考虑。
内忧之际,南方又有水患成灾。
他已一日不曾用饭,许是太过累倦,趴在案上恹恹欲睡。忽然闻见一阵清甜的香味,他揉揉眼睛,却见桌上多了一碗粟米粥,几碟爽口的小菜。
“饿太久,得用些清淡的。”她每日足不出户,怎知他饿太久?但他也并无心思深究,端过碗尝了几口,竟出奇的好喝。
“皇上忧思未解,莫非还是为了世子的婚事?既然皇上觉得他碍眼,不如由我去替皇上……”
“嗯?”他不由心下一惊。
“杀了他……”她嫣嫣而笑,“永绝后患,如何?”
“混账!”他愤而拍桌。
“嘁……开玩笑的。”她伶俐起身,“我是说,我去当说客,好好地会一会这位世子。”她走到门口,顿了顿,“反正皇上也不会介意吧。避嫌什么的倒也不用……”
“小心些……”
她蓦然停了步子。
“朕……朕只是觉得那个世子并不简单。”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一句。
“皇上说得不错。”她轻挑了挑眉,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青阳亦觉得问题在他身上。”
那夜忽至大雨,更显得黑夜冗长。歆宁批了大半夜的奏折,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然而却久久没有青阳或是暖阁那边的任何消息。几日没有好好休息,早已觉得疲倦,只看见案上灯火恍恍惚惚,他不自觉地伏案就要睡着。
“皇上——”
“皇上,出大事了——”
门外的心腹内侍忽而敲门急促地唤道。
大雨初歇,天已大亮。
原本前几日还是郁郁葱葱的花草,被疾风骤雨所袭,只留一地残香。歆宁才走至暖阁前,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与那个总是神色淡然的青阳不同,她从不遮掩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她端木青栾从来不屑在他面前刻意掩盖。
“皇上当真是好手段……”她眼神里夹杂着惊怒与失望,紧接着却是冷笑一声,“不过若不是有这样的谋略胆识,皇上也成就不了今天……”
“他……他当真死了?”歆宁听到内侍禀告原本还有几分不信。
“皇上要他死,他又岂还有活路?”
“朕并未要他死!”歆宁心中惊惧惶急,心中首要想到的便是青阳并未听他的话,前一夜说服云霆不成,索性杀了他。可她明明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怎么会……他下意识便先解释了一句,“那个云霆,谁也未见过他,未必他就是安阳王的世子!他……他定然是个奸细……早有预谋……”
“你终于肯承认……”听了这话,青栾竟无一丝讶异,只是满面失望。“当年你害死自己的亲哥哥,是为皇位,而今,你要杀这样一个无辜的世子,又是为了巩固皇位?他是奸细?呵……是,所有你看着碍眼的人,都是不知死活要谋害你!都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臣自知言语冲撞,大逆不道,更何况臣的意中人已死,臣生无可恋,但请皇上一并杀了吧。”她嘴角浮起一丝笑,像一根尖刺狠狠扎入他的心底。
心内翻腾着的怒火再也按耐不住,歆宁毫不避忌地上前一步,咄咄的眼神直逼入她的心里:“你想和他一起死?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你就和他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
青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退了一步:“是!你当真以为你是君,我是臣,我便听任你驱遣?”
他狠狠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心冷如铁的女子,想要看清楚她的眼里,心里到底有没有过他!可她却被他这样有些疯狂的举动吓到了,下意识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
雨夜才过,遍地都是残红。
青阳独自在树下站了许久,并无一人发现她的存在。她眼看着歆宁一点点松开了手,而青栾却只稍稍迟疑了一下,他却摇摇欲坠,似要一头栽倒。
她焦焦地赶上去,一把扶住了他。
可他却只看她一眼,便好像要气得发抖起来:“是……是不是你……”
“是吧……”她担忧他的痛心,忍不住地叹息,“也许是我杀了他。”
他却只知重复着这一句:“你杀了他……”
“我这样心肠歹毒的人……”她不想他这样难过痛苦,“何止杀了世子。当年的皇上的兄长亦是我毒死的。我从小身子不好,久病成医,当日只趁无人留意之时在茶水里下了一味无人能解的毒……”
“你说什么!”歆宁不敢置信,他几乎是颤着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
“我一直仰慕着皇上。”
“这个,算理由吗?”
其实青栾说得不对。
即便是今时今日,歆宁已是帝王,他的心也从未与恶毒狠辣沾过边。哪怕多年前气急之时用鞭子抽了她,亦在当晚偷偷翻了端木家的高墙,亲手为她敷了药。
她还记得他别扭地揉了揉额角,小声抱怨了几句。
“真是麻烦。”
但她真正在意起他的时间,比那时还要早。
所以多年后,她在宫中住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家中养了几年的白孔雀送来。有时那只乖巧的白羽鸟儿温顺地伏在地上等她为它梳理,有时它静静卧在她身畔听她弹琴,有时它独自在玉梨轩的院子里走走停停。她注意到歆宁的眼神有好几次都停留在白孔雀的身上,有好奇,探究,欣赏。却又移开目光,很快将它忘记。对于他来说,它只是这玉梨轩内的一件华丽的摆设,就如同他看向她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他的确不记得了。
那一年各国使节进献珍禽异兽,安置在御花园内。有一只伤了腿的白色小孔雀,伏作一团瑟瑟发抖。青阳缓慢地走过它的身边,却连看也没看它一眼。
忽而有悠远绵长的一声叹息:“世上有这么漂亮的小东西……”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回了头。
“可竟然,却有人视而不见呢。”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年,将地上可怜又漂亮的“小东西”轻轻抱了起来。他朝她笑,伸手把它递过来:“这只幼雀……你会好好照顾它吧?”
“啊?”她有些莫名,却还是下意识就伸手接了。
温热的毛茸茸的一团,蜷缩在她的怀中。
那时原本是她第一次因为病痛折磨而生了轻生的念头。向前一步,便是深不见底的荷池,而后两步,他身在灿烂千阳之中。
世上还有她想留恋的。
只是,记住这些的,由始至终只有她一人。他眼睛看着的,心里想着的,脚步朝向的,是她的妹妹青栾。她并不怨恨嫉妒,因为她身体孱弱,活不了多久,因为她只想看见他愁眉舒展,日日无忧,这样的想法远远超过她想得到他的希冀。
所以,才颤抖着在他兄长的茶水中下了毒。
可他却对青栾说:“我……我可以不要皇位,可以……”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她愿意陪在他的身边,愿意接受青栾所鄙夷的,不屑的,只为了陪在他的身边,离他近一些。
落日渐逝,宫人们都忙着掌灯。
青阳一个人呆呆坐在回廊下,回想着这些年埋藏在心底的隐秘,深深叹了口气。这么久以来,她都从未说出口的话,没想到在看见歆宁那样脆弱痛苦的时候却脱口而出。哪怕是他现在立刻下令要处决她这个蛇蝎心肠杀害皇子的女人也罢。
“你身子不好,怎么还在这风口上呆着。”
他?青阳循声回头,他正站着红色宫灯之下,暗色的眸子里毫无波澜。她无端多了几份羞怯与不安,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却听到他又说了一句:“戴上披风,随朕出去走走。”
一路朝清静的小径而去,暗处有轻微的虫鸣。
他让她作陪,却一路无言,想来知道,他还未从得知她这个表面柔弱无依实则内心阴险恶毒的事实中缓过来。是啊,她如何会做出那般令人骇然的事呢。
“在我小时候,因为无法忍受没日没夜的喝药针灸,常常痛苦。我娘便告诉我,正因为是个女儿家,才应该更有勇气,因为力量太弱小,所以必须要有坚强的心。”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无奈地笑了笑,“后来不管遇到多么难熬的事情,想着心里还有留恋的东西,就变得不再困难了。”
“所以,我可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坏女人。”
歆宁从未听过哪个女子这样坦诚无防地说着这样的话。可这样的话从青阳的嘴里说出来,仍是淡然不突兀的,仿佛如同她这般清雅的女子,不管说什么做什么,竟都不能损伤她丝毫的风姿。
“我羡慕青栾,不想做个柔弱的,需要依靠别人给予的温柔才能好好活下去的女人,我也想……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只因为我病体孱弱,足不出户,便没人知道,我原也是喜欢纵马狂奔的恣意的啊。”
她回首盈盈一笑,眸中隐约闪烁的光彩,如同暗夜星火,令人沉醉其中。
“多谢皇上,愿聆听我的心意。”她却没有告诉歆宁,那个所谓的世子并非她所杀。她那时一入暖阁,便看见世子云霆倒地身亡,这定然是安阳王所设诡计。只是她现在还未看透,只隐隐察觉,似乎有一场大战隐忍即发。
入夜风凉,一气说了这许多的话,她回到玉梨轩便咳嗽不止。
她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此生余愿,只是想陪在歆宁身旁罢了。
两三日之内,忽然有流言漫天。
传闻士族端木家二小姐青栾与安阳王世子云霆本是两情相悦,谁料才刚娶了端木家大小姐的新帝歆宁却因妒生恨,派人暗杀世子不说,更欲逼迫二小姐青栾就范。端木青栾虽是女子,却乃朝中文武全才的翘楚,一怒之下与安阳王一同离京,很快便举了讨伐昏君的旗帜,挥师北上。内朝根基不稳,外野南方水患加剧,一时之间京内人心惶惶。
她却仍慢条斯理地蹲在地上,正用一把小小的木梳给那只白孔雀梳理羽毛。仿佛方外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万籁皆静,所以他轻轻一声叹也能惊得原本闭目的孔雀瞪大了眼睛张望起来。
“皇上似乎总有许多忧愁烦恼。”她慢慢起了身,先在一边的水盆里浣了手,才细细斟了杯茶端给他。
“依青阳看,朕该如何?”
“皇上心内不是早有答案了吗?”她滟滟浅笑,“自皇上登基那一日起,皇上便先是皇上,才是歆宁君,先是天下万千子民所依傍之君主,再才是皇上心爱女子之心上人。”
不错,他早明白的。为平天下流言怨语,他能做的,只有一面赈灾放粮,一面准备御驾亲征收服安阳王,这两桩事皆是立刻要放手去做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入秋之后便一直咳嗽不止的青阳竟也跟了来。舟车劳顿,行军苦难,她也没有抱怨一声。一路走了十多天,终到了两军对峙之时。忽然有消息报来,南方水患稍解,这才令多日来夜不能寐的歆宁安了心。
可待他看见安阳王叛军之首正是青栾之时,他仍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痛楚。
“帝君歆宁,沉迷女色,昏庸无道,竟视人命如草芥!如此帝王,天下万民如何跟从!”身着青衣的青栾一马当先,声色俱厉,仅是这样当先一语,便激得叛军群情激昂,士气大增。
高台之上观坐的安阳王露出甚为满意的笑容。
青栾正策马又往前,却见歆宁身后走出一个熟悉的柔弱的身影来。那人着一身紫衣,面孔发白,看来羸弱无力,却是她的姐姐青阳。
“栾儿……”如晨风微露一般清澈动人的浅笑,说不出有多么惊为天人,却和煦温暖到了极致,那细细温柔缓缓润入人心,即便是曾看过这笑容千次万次,青栾仍不自觉地将手中原本扬起的马鞭放下。
“你下马来,我有话要跟你说。”青阳轻咳了两声,用那清亮的眸子看着她。
青栾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起身下马,走到她身边去:“什么话?”
“那个云霆并非世子,只是安阳王手下一个细作,为设局才入宫求赐婚。他看出皇上对你态度暧昧,便服药自尽栽赃嫁祸。一来为起兵找个借口,二来还能离间你与皇上……咳咳……安阳王亦便顺理成章……将……你……收入帐下……”她站在风口,即便声音极小,却仍是吸入了冷风,不自禁地咳起来。
“姐姐,你身子不好,何苦要来这样的地方?”青栾并不接话,只是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青阳的身上。
“你果然……早知道这些。”青阳乖乖站着,任由她为自己披衣,面上仍挂着浅浅的笑意,“你自小便是这样,什么都藏在心里……”
“当日刻意接近云霆世子也是为了替他查探……”
“云霆死了之后,你又假意投诚,是为去安阳王老巢一探虚实。”
“你从来没有怨过他,恨过他,你心里一直都有他……”青阳竭力地想要说出这许多话来,脸色更是白得几近透明,“只是你素来心高气傲,不愿委屈低头,不想他将你当作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姐姐,不必再说了……”青阳说得一点不错,她心里那点骄傲,歆宁不懂,她的姐姐却都懂。青阳却轻摇了摇头:“栾儿,我与你不同,我若喜欢一个人,就必要想方设法将心意说给他听。不论……他接受与否,我只是想……传达我的心情……”
青栾蓦然瞪大眼睛,似是突然才认识她一般。
她却很快退开几步,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朗声大喊:“真正杀了世子的人是我!想为世子复仇,皆可来取我性命!”烈风飒飒,吹起她的衣袂翩飞,卷起她的黑发乱舞,却见她容姿凄艳,令人动容。歆宁素来只知青栾刚毅果敢,却从不知柔弱的青阳也有如此勇敢美丽的时刻。不禁一时失神,只知道怔怔看着,全然忘了行动。
安阳王却早被这样的变化所惊,挥手便召了一队箭手,指着歆宁快速下令。
森然冷硬的飞箭倏地朝歆宁齐发,青阳来不及反应,却见一抹青色毫不迟疑地扑向歆宁。正是一直守望在旁的青栾。
“青栾——”
“栾儿——”
一时场面大乱,青阳却直扑上去扯了令牌扔在地上:“擒杀安阳王者加官进爵!”身后整装待发的军士早就等着这一条令,令牌才落地,便齐齐冲了上去。这一日的折腾,青阳早就有些承受不住,她剧烈地喘息着,再回头却看见歆宁委顿在地上,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青栾。一支利箭正插在她胸前。
她的妹妹青栾,他最心爱的青栾,就快要死了。
“青栾……”他埋首在她颈间,低低呜咽。青栾竭力撑开了眼睛,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她已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她还有许多话都未来得及讲啊。她要告诉他,这些日子一来她已将安阳王的各项装备都摸清楚,地形图和数据都已经飞鸽传书给州太守。她亦要告诉他,援兵即可就会到……而她当初不肯入宫,是为了她的骄傲,她逼迫他与姐姐成亲,则是想完成姐姐最后的愿望……还有……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却独独说了一句。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会为了我,放下苍生百姓,放下皇位,跟我走吗……”她多年前怨怪他的狠心,只是怕他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会在未来的一天,连她也放弃。
想是歆宁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稍稍愣了愣,半晌却老老实实地回一句:“现在还……还不能……”现在,朝政动荡,内忧外患,民心不稳,更没有合适继承皇位的人。他还不能携手自己心爱之人退居山野。
可青栾却似乎并不怪怨这样的回答。
许是听了这个回答,她才真正安了心,他从未骗过她,哪怕是在她临死之前,最后的一个问题,他也仍不曾想过要骗她。
“其……实……我……”
“什么?”歆宁焦急地抓着她的肩,想要听清楚她要说什么。他甚至将耳朵贴在她的嘴唇上,却也只感觉到她渐冷的唇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其实,她……
她恨他?怨怪他?还是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他?
“皇上……”
他突然听见微弱的一声喊,却见一旁斜倚着的青阳正看着他,眼眸之中盈盈若水,粲然欲滴。她眼见着自己喜欢的人抱着别人痛不欲生,眼见着自己最是疼爱的亲妹妹带着遗憾咽了气。她却只是平复了呼吸,淡淡说了一句。
“安阳王之乱已平。”
四处是斗志昂扬的将士,而五花大绑的安阳王正被人推搡着送至身前来。
槐花坠坠压枝头,又簌簌落满地。玉梨轩内又是一年冬临。
我终像这槐花一样,恹恹只存一息。我也曾……在你失意落寞时我陪着你,在你忧愁烦闷时我陪着你,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只是希望,他日你志得意满之时,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只因为……只因为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只是,即便这样,如今,你……也不能同你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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