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信社会时代周刊上的中国1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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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似闲庭信步”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一九五六年五月三十一日,六十三岁的毛泽东,在他一生中颇为喜欢的城市——武汉,第一次横渡长江。之后,他写下这首《水调歌头·游泳》。当此之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约七年。短短七年,时代替换,沧海桑田。恢复经济、抗美援朝、公私合营、肃反运动……五月之初,他在第七次最高国务会议上,重申了几天前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所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大鸣大放”的序幕又将拉开。在一次次如愿以偿之后,眺望未来,毛泽东有充分理由在诗句中无比自信地挥洒漫天豪气——“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

一晃十年,一九六六年七月,即将迎来七十三岁生日的毛泽东,又一次来到他一生颇为喜欢的城市之一武汉。十六日,他由时任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二书记、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陪同,乘快艇驶向江中。与十年前的静悄悄横渡长江相比,毛泽东此次横渡,选择在有数千人参加的第十一次横渡长江游泳比赛之时。当然,这不大可能是巧合。从率先在快艇上亮相,引发万众欢呼,到入水横渡,再到游泳结束,身穿浴衣,潇洒地站立甲板上向群众挥手致意,这一次的横渡长江,就注定不再是一次低调的、随意性的个人行为,而是深含谋略、改变历史的一次轰动性政治亮相。

的确如此。据《毛泽东传》(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逄先知、金冲及主编)所述,毛泽东在横渡长江后当即离开武汉,于七月十八日回到已离开半年之久的北京。这半年,却是北京乃至中国天翻地覆的日子:对历史剧《海瑞罢官》批判,发展为对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的讨伐;五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召开,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受到批判,决定开展“文化大革命”(后易名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五一六通知”获得通过,同时,以陈伯达为组长、康生为顾问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成立;北京大学等校园的“造反”师生,与中央派出的工作组冲突日益激烈;陈伯达接管《人民日报》,六月一日发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耐人寻味的是,以上这些重要事件发生时,毛泽东都不在北京现场。

梳理时间脉络,毛泽东再次横渡长江,公开亮相,正是他下决定更加明确地支持造反学生之际。六月十八日,北京大学校园出现学生批斗事件,从大字报批判演变为对具体人的现场暴力性批斗,是一个关键转折。

关于“六·一八事件”的来龙去脉,《毛泽东传》叙述说,在六月一日《人民日报》发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的当天,毛泽东批示给康生、陈伯达,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当天晚上播放北大聂元梓等七人所写大字报《宋硕、陆平、彭佩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并在批示中明确说:“北京大学这个反动堡垒,从此可以开始打破。”随即,北大校园为之沸腾,旋而陷入混乱。鉴于此,六月三日,北京市委派出以张承先(河北省委书记处书记)为组长的工作组进驻北大。同一天,在刘少奇、邓小平主持下,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同意北京市委向各大中学派出工作组。

学生与工作组的冲突,毛泽东与刘少奇、邓小平的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十八日,北京大学一些学生自行乱斗了四十多人。“斗争时,发生了在脸上抹黑、戴高帽子、罚跪、少数人被扭打的现象。”工作组发现后立即加以制止,并“号召大家引起警惕,严防坏人破坏。”二十日,根据刘少奇的意见,中共中央转发了北京大学《文化革命简报》第九号。转发批语中指出:“中央认为北大工作组处理乱斗现象的办法是正确的,及时的。各单位如果发生这种现象,都可参照北大的办法办理。”(《毛泽东传》,一四一五页)

当事人、北大工作组组长张承先,多年后回忆自己所了解的北大“六·一八事件”的详情,这是值得大段摘录的历史细节:

据当天下午汇总的情况统计,前后有六十多人被揪斗,多是一般干部,被斗者头上戴高帽,脸上涂黑墨,身上贴大字报;罚跪、揪头发、撕衣服、拳打脚踢、游斗。更加恶劣的是,还发生了多起侮辱女同志的流氓行为。经查明,在这场乱揪乱斗事件中,有4个人行为恶劣。一个是庶务科的工人叫刘佳宾。此人原是国民党党员,当过国民党部队的上尉连长,被我军俘虏后,隐瞒身份混入我们内部,上星期就曾带头打过3个人,这一次又是他第一个带头打人。还有一个人在三十八斋前参加乱打乱斗,我到场讲话后,其他人都表示要听“毛主席的话、按照党的政策办事”并随即散去,而此人却在散会后两分钟不到,又揪来个女同志进行乱打乱斗。工作组成员赶到后质问他:“刚才张承先同志讲了话,大家都拥护,你为何还要这么做?”他蛮横地说:“你们工作组凭什么不让我斗?”又问他是哪个部门的,他说是北大附中的,经查附中并无此人。后查明,此人名叫修治才,年因偷窃被开除,现在没有正当职业。再就是有一个自称是东语系姓黄的,是“打鬼台”乱斗人的主角,带头打人,共打了8个人。他还专门找女同志作为斗争对象,趁机猥亵妇女。后查明此人并不姓黄,原名陈应复,有流氓习气,人称“小阿飞”。还有无线电系学生夏林翰,混入生物系参加斗争会时,上台扯掉被斗女同志的裤子,并在女同志身上乱摸,后又在台下威胁女同学。这个人过去一贯搞流氓行为,曾在王府井大街商店里偷东西别抓住,受过留党察看处分。……(《红色往事》(第六卷),二九七页)

张承先先生已经故去,无法进一步求证其叙述的准确性。如果所述无误,那么,轰轰烈烈的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忽然间,竟是由这样几个人点燃导火索,红色狂飙迅疾如原子裂变一般蔓延北京城,蔓延全中国。历史诡异与奥妙,如何言说?

当年六月,在南方未归的毛泽东,针对北京校园状况有感而发,写下一首颇有诗意的《七律·有所思》:

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凭阑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十二册),六七页)

“有所思”的毛泽东,一个月后,横渡长江,“胜似闲庭信步”,怀着与十年前同样的自信,他重返北京城,走进中南海。

回京一个星期之后,七月二十五日,《人民日报》等中国报纸,同时在头版以整版篇幅发表新华社长篇通讯:《毛主席畅游长江》。标题简明醒目,没有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通常所见的领题、副题。《人民日报》头版配发三张照片,其中上面两张为新华社记者钱嗣杰拍摄的毛泽东游泳现场的活动照片。第一张,他在四位男青年环绕下正在游泳,照片说明写道:“毛主席乘风破浪畅游长江。”第二张,他身穿浴衣,高举右手,向人们致意,照片说明写道:“毛主席在快艇甲板上检阅正在同江水搏斗的游泳大军。”

二十四日、二十五日这两天,正是回到北京的毛泽东忙于找人谈话的时候。

二十四日,毛泽东主要与中央文革小组的成员谈话,要求将派出的各工作组从校园撤出;二十五日,他与文革小组成员和各大区的第一书记再度谈话,更是明确指出“工作组是阻碍群众运动。阻碍革命势力,帮助反革命,帮助黑帮”。在这次谈话中,他直接点名提到了张承先:“我到北京一个星期,前四天倾向于保张承先,后来不赞成了。各单位、各机关的工作组是起阻挠作用。张承先工作组、清华工作组,都起阻挠作用。”张承先与工作组的使命由此终结,进而,悬在张承先乃至刘少奇、邓小平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落下。

可以推测,在毛泽东做出重要抉择的同一天发表畅游长江的通讯,不大可能只是时间上的巧合。政治的微妙之处,其实往往就在于偶然与必然的交叉与重叠。

发表《毛主席畅游长江》时,《人民日报》头版报眼位置,加框发表了摘自通讯中的一句话:“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这样健康,这是全中国人民的最大幸福!是全世界革命人民的最大幸福!”

“健康”——在中国乃至全世界,这该是真正值得重视的一个关键词。

整个七月,《时代》关于中国报道是一片空白。八月五日出版的杂志,则在“红色中国”栏目里,发表了毛泽东横渡长江的消息,题为《伟大的破浪前进》(Greatsplashforward),并配发毛泽东在四位青年环绕下游泳的照片,消息开篇所突出的,也是毛泽东的身体状况:

看起来中国人对如何报道这一新闻,像煮鸡蛋一样费时。一直过了九天,相关报道才在上周发表于北京各大报纸的头版,所有报道用同一个标题:《毛主席畅游长江》。七月十六日,当武汉市举办一年一度的游泳比赛时,七十二岁的“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从快艇上“稳健”地走下来。

在“万人”观看下,毛泽东用六十五分钟连游带漂完成了九英里游泳,并且,一边游,一边与旁边一位省委书记谈政治,甚至还停下来,教一位游泳的女青年仰泳。

对红色中国的其他地方来说,这是相当令人振奋的消息。各地的中国军队列队高呼“毛主席万岁”口号。一名叫刘新发的排长屏住呼吸说:“我看到毛主席游泳了。他非常健康!”他的同志们怀着同样的热情为这一特大喜讯而欢呼:“我们和你一样幸福。”不限于军队,哈尔滨机车车辆厂的工人,听到这一消息后,提前五个小时完成了十二个小时的工作量。医院,一位海军英雄从手术后的昏迷中醒过来,说:“这个消息太让人振奋了。毛主席这样健康,是我们的最大幸福。”

受到邀请观看游泳的几位日本作家,赞同毛看上去的确相当健康的说法,不过,他们抱怨他们的船只相距太远,难以看到他真的在水里游。(《时代》,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本文所引《时代》报道均由作者试译,后面不再一一注明)

毫不奇怪,在中国局势扑朔迷离的半年时间里,毛泽东的身影居然一直没有在公众视野里出现,其健康状况不免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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